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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明月不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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施哀訴用手機拍了一張莫悱進寢室大門的照片,發送給祈月燭,純當交差。

合上翻蓋式手機,他一掀鴉青色的長袍,翹起腿,耐心等待莫悱收拾好行李後下樓,與他匯合,由他帶去施哀家。

時隔不短時間,但施哀訴一回想起莫悱對他道出“教我。我想成為比祈月燼更稱職的惡鬼”時的表情,還是覺得頗有味道,頗為不賴。

與以祈月燭為代表的“禦三家”之眾不同,他不希望祈月燼退位,墮落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大學生。他所欣賞的、憐惜的,就是祈月燼深藏於嬌柔外表下的心狠手辣,他寧可將祈月燼供上神壇,讓他在凡人奉獻的香火中冷清孤寂至死,也不願他退化為一個心思簡單的二十歲小青年,平易近人、溫和有禮,卻無聊至極、庸碌至極。

當莫悱向他提出,要學會心狠手辣時,他簡直要自毀自己的薄涼面具了。他迅速做好了盤算,謀好了計策,他發誓要在最短的時間內,對莫悱實施他的“造神計劃”,讓莫悱盡可能的“祈月燼化”,讓他重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力量,並在幕.後相助,與他一起推翻祈月燭的統帥,借由扶持他重歸“禦三家”軸心之位,提升施哀家在各個方面的話語權——

很完美,且代價極小,可達事半功倍之佳境。

施哀訴十分滿意,覺得這既順了他的意、又給了施哀一族發展之便的計劃真是太棒了。提出初步的理念、願意配合他的莫悱也值得嘉獎。現下,施哀訴透過車窗,看著他拖著行李箱走出寢室,越發覺得他可憐可愛,倒有些不忍他因“祈月燼化”,而不得不喪失那份乖順的純真了。

不過,莫悱一放好箱子、坐上車,施哀訴再看一眼他的側臉,不由得暗嘲自己:多慮了。

他現在,早就將乖順與純真拋去了九霄雲外。他都不惋惜,施哀訴有什麽必要替他不忍?有得,必失,可相比他與莫悱能得到的,莫悱所失去的,其實太微小、太不值一提。

“東西都收好了?”施哀訴笑問。

莫悱根本不回答他,只瞥過眼,最後凝視自己住了兩年多的宿舍樓,並在心裏默默的,對橫遭自己怒罵的兩位室友說了抱歉。

轎車啟動,風景變幻,所有的回憶一掠而過。莫悱怔然呆視窗外,看著貼了防曬膜的車窗隱約映出的、自己的黑眼睛,突然一個沖動,便用口型對自己的倒影說了句:幫我,祈月燼。屬於我們的東西,由我們一起奪回!

施哀訴派人給莫悱騰了個空房間,莫悱毫不評價環境,立刻就入住了。

現下,在一間白色調的會客室內,施哀訴翹腿而坐。只見他換了一件新竹色的修身長衫,泛青光的長發用青繩束在腦後,紮成一根細細的辮子,發尾綴著青翎毛。他的眼睛也是一種很深的墨綠色,給人妖異的青光灩灩的感覺,莫悱忍不住給他貼了個標簽:竹葉青。

在他對面的歐式沙發上坐下,對呈上高級紅茶的冷面女仆表示了感謝,莫悱俯視暗紅色的茶水液面,驀的,聯想到了卡莉口紅的顏色,立刻就不自覺的顯露出心痛難耐的表情。

“……”施哀訴端起紅茶杯淺啜一口,在長睫的遮掩下瞧了莫悱一眼,只見對方雕塑般端坐著,濃黑的眼睫下一片沈痛的陰影,那副努力粉飾太平的模樣在某種程度上,讓人深感稚嫩可笑。

輕蕩茶杯,施哀訴總能散發出民國大少似的貴氣範兒。雖然不符時代,也算與生俱來的個人氣質,獨特之餘,令人驚嘆。

“覺得我家如何?”施哀訴首先挑起話題,貌似漫不經心。

莫悱聞聲思索,想起一下轎車,就見到的漫延無邊的鐵藝柵欄、廣袤無垠的庭院花圃、恢宏奢華的歐式樓群,還有噴水池、通向玄關的漫長步道、數量眾多且舉止得體的黑衣執事……他覺得施哀訴又在問傻缺問題了,大有高富帥拐著彎子炫耀家底的猥褻勁兒。

“你忘本了。”莫悱靈機一動,也算轉述了心底裏響起的一個細小聲音所言的話語。

不過,也確實,施哀家好歹是駐紮在楓羽市的超古老大家族,也算沈澱著華國五千年的悠久文化了。沒想到西洋風一刮,他們也徹底西化,占地如此廣大的庭院裏,竟然看不到一絲的華式元素,倒也令人唏噓。

施哀訴一楞,狹長的墨綠色雙眼透出些許玩味的光。他別有用意的凝視莫悱垂眸不語的面容,笑道:“你還說你不是祈月?除了他,有誰敢這麽評價?”

莫悱無言以對。因為平心而論,他只是想利用祈月燼,取回他的威嚴與戰鬥力,而非徹底轉化為另一個他。

莫悱反覆提醒自己,好似不斷的在往自己頭頂潑冰水:你是莫悱,你確實在改變,絕非刻意模仿祈月燼的冰冷殘酷!你一定不能迷失,一定要做自己,你的狠,是超越了祈月燼的、莫悱式的狠,就算不得不利用祈月家,你也沒有改名換姓,你是莫悱,是一個靠著蜉蝣之身、蚍蜉之力,而將豪門望族踩在腳下的顛覆者,是一個楞誰都不敢蔑視的奮鬥者!

深吸一口氣,莫悱用冷嗖嗖的黑眸子對上了施哀訴的雙眼,輕聲道:“快開始,沒有那麽多閑聊的時間。”

“咯嗒”一聲,施哀訴放下茶杯,勾起唇角,“你這麽有幹勁,我也欣慰。現在就向你解釋,何為吾等之靈術,你可要豎起耳朵好好聽啊,墮落為莫悱的祈月……”

施哀訴也算個好老師,他一直講解到紅茶杯見底,而窗外日頭西沈,勾月東升,夜色浸透簾幕。估摸著到點兒了,女仆沈默入內,為兩人打開了會客室的吊燈,燈光向兩人臉頰灑下一片柔馨的淡金色。

“……你能理解一兩成,我就得歡欣鼓舞了。”施哀訴一抖長衫前襟,風流而瀟灑的站起,俯視順勢擡眼的莫悱道,“用餐否?還是說你嫌進食都浪費時間,要趕緊進入下一環節?”

莫悱想也沒想,幹脆落話:“後者。”

施哀訴瞇起眼睛,卻也沒迸出譏嘲之語。他招手示意女仆靠近他身邊,再俯身,對那黑色人偶般的女仆耳語了些什麽。其後,女仆鞠躬退場,施哀訴背手踱向陽臺,隔著落地玻璃窗,眺望懸掛於深藍夜空中的白月。

莫悱用目光追隨他的背影,看他靜立於窗前、再不動作,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。一種手足無措的心虛感油然而生,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,在舉目無親的世界中,他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。

“祈月燼很怪,”施哀訴突然發話,好似漆黑無聲的溶洞裏,突然濺落了一滴涼水,“我,旁人,都覺得他在走一條直路。可那條路到底通往何處,誰也不清,唯他知曉。”

背對著莫悱,施哀訴的聲音隱約透出寂寥,像是穿透瀟湘竹林的淒涼風聲。他保持著仰望的姿勢,輕聲道:“估摸是千年前罷,當時的施哀族長訂了個規矩,將‘施哀訴’三字,作為施哀一族之長的專用名。所以我可算……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。”

施哀訴突然傾訴身世,讓莫悱吃了一驚。可他有意學做人性淡漠的祈月燼,便忍了躁動的好奇心,只擺出副“你說我就聽,你不說我也無所謂”的樣子,垂首默然。

“訴,為何而訴,向誰而訴?”長衫玉立的男子輕微蹙眉,好似隔了落地玻璃,那個火之貌、冰之心的赤色男人就在沈靜的凝視他,不言不語,任憑雲卷雲舒,唯似閑庭落花。

“我據實相告。禦三家有意修出長生之法,可最成型的移魂換體之術,千百年來,只有祈月燼一人做到,我等雖掌方法,無不魂爆體裂而亡……想來,他,自有其資質罷。”

“吾族獨掌之詭道,便為只讓族長之‘訴’延綿不絕,”施哀訴用一笑自嘲,沈落的語氣忽而洋溢且輕松,“也罷,用庸人凡語告訴你罷!歷代族長,都是按一個模式被培育的。先一代族長在世時,便從施哀家的新生兒中選出靈能出眾者,將他幽禁,讓他不見人間,只給予他記載了最初一位‘施哀訴’言行舉止、所厭所惡、理想抱負的古本,讓他依葫蘆畫瓢,學習‘施哀訴’的一切,成為下一個‘施哀訴’。”

“待先一位族長逝世,新任的‘施哀訴’才獲準出獄,在接受整容手術,擁有第一任‘施哀訴’的面容後,正式上任,讓‘施哀訴’歷經千年,重返人世。”

轉過身子,沖莫悱薄涼微笑,施哀訴狹長的眼透出嘆息世事的光,他說:“莫小瞧了歷代施哀之長,在幼年時期孤伴書冊的經歷。若要我摒棄掉‘施哀訴’的一切,我想,我簡直做不成人了。該如何說話、做事,如何思考、判斷,我都是按‘施哀訴’的模式去進行的。真正的我到底是個什麽模樣,傾盡一生,我也尋不到了罷。”

“你說說看,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長生?”施哀訴繼續微笑,莫悱猜不出他的真實思緒,“借由扼殺後代的本性,‘施哀訴’獲得了延綿千年的生命。他執著於此番扭曲的延命之法,到底是為了什麽,你懂麽,莫悱,祈月燼?”

莫悱的心驀然一停。他癡戀安納斯,因此對他人的好感一向遲鈍。可現下,他再怎麽天然呆瓜,也被施哀訴眸中流離柔亮的光色重擊了心房。

“明月不老,吾本凡人,唯借此法,常伴君側。”

“這是他的原話。”

施哀訴轉述完,再不吭聲。他的眸子青光灩灩,莫悱與他對視,驀地,心底就有了酸澀的淚意。

愛情,真是太奇怪了。施哀訴等了祈月燼這麽多年,可在那輪月亮眼裏,只有那個流連花叢的安納斯塔西亞。

——令人悵惘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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